零柒

律法长阶（十）

有微量褪梅要素。

你在几天后抵达了火焰之巅。那看守火焰的巨人末裔的确悲壮，但你不得不杀死它，登上他为之而苟活的火焰大锅。

“梅琳娜。”你在大锅边沿的缺口盘腿坐下，呼唤梅琳娜的名字。“我们到了。”

少女的身形浮现在空气中。

“谢谢你引导我来到这里。现在，我可以燃烧黄金树。”你知道她会像到达王城时那样，用颇带距离感的语气对你道谢。“我一直注视着交界地，希望能将其修复，也希望，死亡能够平等地降临——做好犯下重罪的心理准备了吗？”

“我们来到这里就是在犯罪，不是吗？”你扯出一抹微笑，“早就准备好了。”

“很好。那么，请触碰我的手，一下就好。”梅琳娜伸出手，就像曾经为你把卢恩化作力量时那样。

你没有伸出手。

“梅琳娜，恩雅告诉我，需要献祭一位能看到火焰虚像的人，才能引燃巨人火焰。我们没有火种。”

梅琳娜似乎早就预料到你的问题：“我曾经说过，你无需担心，火种，我会准备。”

“你是告诉过我啊。”你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，“可你没告诉过我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能点起火焰吧。”

“我反正看不到那劳什子火焰虚像。我不想猜火种是谁。”你改变了坐姿，身体前倾，帽檐下的两眼逼视着梅琳娜。“不要骗我说你有办法。你知道吧，我在路上遇到了一个男人，他叫夏玻利利。”

“他告诉我，有一位可怜的少女会死在点燃火焰的尝试中。我告诉他，不要质疑我的路——我知道，我的伙伴有自己的使命，她不惜为此而牺牲自己。”

“可是，我们都一路走到这里了，你还是不肯——你还是要瞒着我吗？你明知道我不愿你去牺牲。”你发狠似的甩甩头，“我没有理会那个家伙，因为他是个癫火病人，而且他叫做‘夏玻利利’，我听说过这个名字。癫火不是什么好东西，我明白，尽管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。”

“可是啊，梅琳娜，我的老朋友。为什么你……甚至不愿意跟我好好道个别呢？如果刚刚我去碰你的手，你会不会把我弄到别的什么地方去，反正干脆让我看不到你牺牲自己的那一幕？不要欺骗我，梅琳娜，就算我从来都任你摆布，就算我从不怀疑你是我最亲密的伙伴。”

梅琳娜缩回伸出的手，藏在袍子里。她微微张口，似乎有话要说，但终于没有说出口。

“你想解释什么呢？我知道你也不想让我纠结。毕竟，我是要当上艾尔登之王的人嘛。你的使命就是如此，如果我为了你，牵牵扯扯，在道路的最后，步了某些前辈的后尘，那可不行。可是，我的傻瓜女巫啊——”你伸出一根手指，隔空点着梅琳娜的鼻子。“如果你真的那么想让我不去挂念你……为什么要叫我‘朋友’，‘老朋友’，‘旅伴’？像基甸那样，干脆叫我‘同志’也不是很难吧。你明知道我只有你一个最重要的伙伴，对不对？”

梅琳娜不回答，你知道她比起说话更擅长倾听。恰好，你有好多话要倾诉。

“你在把托雷特的哨笛交给我的时候，干嘛不直接教给我把卢恩化为力量的方法，就像在罗德尔那样？你为什么在每个教堂都自动地跑出来，要给我讲玛莉卡女王的谏言，就为了转述那砸碎法环的女神说过的废话？在蒙葛特的门前，主动回来帮我，劝都劝不走的也是你吧？还记得在拒绝的刺面前，你对我说了什么吗？你说，想要再次和我一起旅行——我那时满脸是血，你是不是没看到我的表情啊。”

“你倒是想得美，献祭掉自己，就这么瞒着我？你有没有想过，要是我真的傻乎乎被你骗了，去到法姆·亚兹拉之后想喊你看看风景你却不见了，我会是什么心情？你真是个最无私的自私鬼。”

你说不下去了，努力地低头，不让梅琳娜看到你的表情。你阖上眼，恢复了放松的坐姿，沉默半晌。梅琳娜没有打扰你，你也不去看她。

“你也不用担心，我不会拦着你的。所有人都等着我呢，我要成为艾尔登之王，你说过好多遍呢。”你深吸了一口雪山的冰冷空气。

“去吧，完成你的使命吧。我只有一个要求——我要看着你离去。还有，记得要和我道别喔，不要那么没礼貌。”

梅琳娜犹豫了一下，还是站起身来，转过身面向大锅中的余烬。你看不到火焰的虚像，但梅琳娜的斗篷确实被那热浪吹起，像峭壁上欲飞的鹰展开它引以为傲的翅膀。

她向火焰伸出手。

“黄金树啊，燃烧吧——为了新王的诞生。”

梅琳娜的双手燃起你看不到的火焰。她高举双手，引导火焰流向自己。

你在梅琳娜的背后站起来。你看不见熊熊燃烧的火焰，但梅琳娜的发梢逐渐变得焦黄卷曲，失去了原来那可爱的颜色。你知道她正在献祭自己。

梅琳娜转过身来，伸出手。你与她十指相扣，抚摸她手上的瘢痕——你至今仍不知道那伤疤从何而来。真怪，她分明已经举火自焚，可你从她的灵体上却感受不到那火焰的热度。那想必是能直接燃烧无形灵魂的恶火。

你们将手高举，指向天空中那黄金树巨大的树冠。你想象着一道燃烧的光柱从梅琳娜的指尖升起，直达黄金树的枝叶之间，燃起那星星的火种。

“伴火同进者，终将遇见命定之死。”梅琳娜最后一次看着你的眼睛，她的皮肤已经布满烧灼的可怖痕迹，只有那眼睛仍然清澈，甚至微微闪烁着湿润的光。“永别了，伙伴。”

你的意识逐渐模糊，消散在从大锅中升腾而起的、真正的火焰中。

待你的意识再次回归，你已到达别处。你睁开眼，面前是通体由苍白的岩石打造的建筑遗迹，一具平常地界难以得见的古龙尸首静卧其上。你脚下的步道悬浮于万丈高空，周围散布着在神秘力量的作用下悬浮着的残骸。你的耳边响起风暴呼啸的声音，夹杂着暴烈的雷鸣。你抬起头看向天空，无数巨龙——那每一条都足以在地面上占据一方领地的强大生物——在风暴之间穿梭盘旋，展示自己优雅而充满力量的身姿。

法姆·亚兹拉，传说中正在崩毁的天空之城，你真的来到这里了。

你悄声唤梅琳娜的名字，当然不会再有回应。于是你蜷缩在一处护栏脚下，静静地坐着，避开天空城那过分明亮的天光。

你已是孤身一人，再没有他人的使命系于你身。既如此，不如歇歇脚，收拾好心情再迈下一步。